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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缘更新小透明

祟与心 4

除妖师顺/妖缠身懂  


可能会有别的蛟龙出场,随缘随缘


那时他才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一开始时他父亲找巫医看过,那人看了他在太阳下的影子就摇头叹息,说他身有重影,非人非狐,病在膏肓,无药可医。

他的母亲当场哭晕在地自此卧病不起,而他父亲一夜衰老,憔悴不堪。巫医,和尚,道士悄然来了一拨又一波,他们找人整夜守着他,用锁链把他拴在床上,把他关在贴满灵符的屋里,逼他喝下带有符灰雄黄和狗血的汤药,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他每次都能挣脱束缚逃出去,上蹿下跳丑态百出而醒来后却一无所知。慢慢地,人们看他的眼光中有了恐惧。

他知道自己病了,他的身体里住了一个狐妖,那妖夜夜来入他梦,在他的身体里如跗骨之蛆挥之不去,总有一天,这妖会把他吞噬,让他成为连自己的父母都会感到厌憎的怪物。

 

 “仙师,我昨晚……”李懂垂下头来期期艾艾地开口,顾顺却打断了他,“离魂之症并不罕见,前年有人家住河间府,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在千里之外的蜀中;陇西有个农汉,一夜梦中割了十几亩麦子还挑回到自家场院里晾晒,所以公子的病,并不稀奇。”

“离魂?可是巫医说,我是为狐妖所祟,无药可医。”

顾顺看着他干净苍白的侧脸,说,胡说八道。

他说,我是除妖师,我能感觉到你身上并没有妖气,你不是妖。

李懂抬起眼眸注视着他,他的眼睛湿漉漉的又大又亮,像误闯进院子里的小鹿,带着一丝惊惶,诧异,迷茫,还有对陌生人毫不设防的天真。

他澄净的目光扫过顾顺的脸,像是在确认他会不会在撒谎。

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目光,就只是李懂专注看他的样子,也能在顾顺胸腔中引起一阵酥麻的战栗和悸动,让他几乎无法自持。

“我走过很多地方,收伏过各种妖魔精怪,如果它们都能像你一样,我这个除妖师怕是要饿死的。”

“为什么?”李懂睁大眼睛。

顾顺发觉自己的目光不受控制的从他眼皮上的那颗痣流连到他泛着淡粉色水光的丰盈嘴唇上,明明是纯白如睡莲的少年,却总能唤起顾顺内心深处熔岩般灼热的欲望。

 

想亲吻他。

 

顾顺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他自顾自踱进屋来,掩饰似的在屋里绕了两圈,最后在李懂面前站定,李懂有点局促的站起来,把原本属于顾顺的道袍解下来小心把上面粘的草屑抖落。

“别动。”顾顺忽道,他的语气低沉温柔却又不容置疑,李懂僵住不动了。

顾顺伸出手拿掉了粘在李懂头发上的一根稻草,却见李懂倏地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是红彤彤的。

“你以前也这样?”

“哪样?”李懂懵住。

“这么容易就脸红?”顾顺挑眉。“谪仙忘归去,人间探花郎,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就算是妖,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也会甘心情愿把你留下来当相公的,还要我这除妖师有何用?”

 

李懂意识到被这个不正经的除妖师调笑了,他气鼓鼓地别过脸去整理自己衣服,素白的绵袍上沾满泥点和灰土,怎么拍打都弄不干净。

顾顺在门口向他招手,说:“走了。”

“去哪?”他问。

“回夜胡坊。我认识一个巫医,他医术精湛神乎其技,定能帮上我们。”

 

这曾经是一处寺院,可此际院子里荒草离离,足有半人多高,大殿已经完全坍塌,圯墙颓倒断壁残垣,四处残破不堪,唯有廊下还坐了个鸡皮皱面衣衫褴褛的癞头老僧,那老僧入定般坐在那儿浑如一座雕像,对无意中闯入的顾顺李懂好似视若无睹。

顾顺刚才出来一趟,他发现这古寺地处荒野,而这癞头老僧似像是又聋又瞎,顾顺百问他而无一答,只是坐在那儿干瘪皱缩的嘴唇不断翕动,似是在诵经。

顾顺出去转了半天只在溪边找到一株野桃,结了毛茸茸的几颗果子,他拣了向阳的几颗红一些的摘了,在一边的溪水里洗净揣进怀里带了回来。

 

李懂跟在顾顺后面往外走,顾顺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向他伸出手来。“干嘛?”他没好气地问道。

顾顺手掌张开,手心里是两颗毛茸茸的小桃子。现在才不到五月,桃子成熟还早,看上去又青又硬,不像好吃的样子。

 

李懂伸手去拿,他的指尖触到了顾顺手心,一丝暖洋洋的瘙痒忽地水滴般从他手心荡漾开,明明只有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却像是掀起了滔天巨浪,这断壁残垣的荒园废寺顿时被这惊涛骇浪席卷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眼前整整齐齐的青瓦白墙,青石铺地,碧油油的菜畦旁边有口水井,院子中间是一颗参天的老榆树足有两人合抱之粗而面前则是个穿灰色僧衣的小沙弥,顾顺一低头就看得见他青光的头皮。

温热的手指握着他的手指,温热的吐息吹在他的胸口。他感到自己快乐的要飞起来。

忽然指尖传来一阵钝痛,原是这人拿一根银针在挑他扎进手指里的刺。

刺挑了出来,带出了一丝丝血。

“疼。”他手指抽了一下,撒娇道。

“傻狐狸,别再爬树了呀。”那人把他的手指举到嘴边小心地吹了吹,抬眼看到他皱着眉的样子,便自然而然地把他的流血的手指噙到了嘴里。

 

顾顺浑身发抖如遭电击。

 

“我小时候割破手指,我娘亲便是如此,说这样就不痛了。”那人絮絮地说道。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如此将纯和欲完美融于一身,撩人心弦而不自知呢?顾顺痴痴地看着那张脸,看他清透纯真的眉眼,看他眼皮上若隐若现的痣,看他时时刻刻索吻似的丰盈的嘴唇,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磁石吸引着的铁屑,灵和魂魄和身体都不再归自己所有。

 

“李懂?”他叫出声来。

“什么?”李懂咬了一口桃子慢慢嚼着,微微蹙眉看他,他的脸和幻象中的小沙弥逐渐重合。

顾顺一下回过神来,周围还是荒草废寺,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草虫喓喓。“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透着古怪?”他举目四顾。

李懂点头,他忽然指着前方草丛深处道:“这里有一口井。”

两人奔到井口,却见井上覆了一块大石,将井口整个盖住。李懂将桃子叼在嘴里蹲下身来推那块石板,石板纹丝不动。顾顺跳下来帮他,两人一起使劲,那块石头看起来也不过百十斤重,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挪动分毫。

李懂往前走了几步又招呼顾顺:“你过来看。这里曾经,有一棵树。”

顾顺走上前来,看到一个硕大的深坑,里面积满枯枝败叶还有腐烂的盘区虬结的树根。

李懂的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我梦见过…梦见这口井,这棵树,还有这整个院子。”

顾顺说道:“是一棵榆树,对不对?有两人合抱那么粗,院子里种了菜,还有甜瓜。夏天的晚上,甜瓜在井里湃着,又甜又凉。”

顾顺捉住了他的手,他看着李懂,说,你梦见过的,我也见过,李懂,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我忘怀不了的前生。

李懂惊恐地回望他,颤声道:“顾顺,你说…我,到底是谁?”

顾顺捉住了他的手:“不管你是谁,因缘际会,前世今生,我都会护你周全。”

 

他们牵手走过廊下,那入定般的老僧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懂,李懂分不清那眼神里到底有什么,悲伤,绝望,还是慈悲眷恋?

李懂弯下腰把手里的桃子递给他,问:“你是不是认识我?”那老僧双掌合十,不动,也不应答,唯有双唇翕动仍在诵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李懂眉头微蹙,将桃子放在他膝上,转身与顾顺并肩走了出去,再不回头。

他没看到有泪水从那老僧皱纹密布的脸颊流下。

 

老僧的膝边有一个扣住的钵盂,钵盂下面的缝隙里透出点点青白色的光芒,在阳光之下那光芒微弱几不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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