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祟与心

除妖师顺与妖缠身懂

以及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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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道人来时,天已向晚。

说是道人,却又不像。满头乱发半长不短蓬蓬似野茅,身材高大,一袭半旧的黑色道袍裹身,腰间挂了一串铜钱,脚上一双芒鞋沾满泥土。但他的脸意外的年轻,鼻梁高耸,薄唇紧抿,目光明亮决绝。

已经在角门候了半天的老苍头打量他半天,迟疑地问道:“顾仙师?”

那道人稽首应声道:“贫道正是顾顺。”

白发皤然的老苍头弓着腰转身推开半掩的侧门,引他进了尚书府。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尚书府也似无边无垠的沉寂的深海,他们进了侧门,穿过花厅,通过廊庑,绕过一架枝繁叶茂的藤萝,藤萝架后还有绵延错落的假山。一开始还听得见小厮清脆的脚步,女孩子柔软的应答,猫儿在廊下打架,一两只百灵鸟儿百无聊赖的呢喃,可越走光线越暗,越安静,偌大的尚书府淹没在一片模糊的死寂之中,偶尔有昏黄的灯光浮动,恍如旷野里的萤火,一闪就看不见了。

假山之后是一片荷塘,塘中挨挨挤挤全是闷绿的荷叶,绿色底上缀了三两点白,如同星陈碧落,那是最早绽放的几朵白荷。

塘中一座草亭,亭中有人负手而立,是个身形单薄的年轻男子,一袭白衣胜雪。一阵风吹来,满塘荷叶飒飒作响,亭中那人衣袂飘飞,顾顺几乎要扑上去拉住他,唯恐他会随风归去。

老苍头立在亭外,恭声道:“公子,顾仙师来了。”

那人转过身来,顾顺看清他的样貌,心中不由一颤。

谪仙忘归去,人间探花郎。

坊间传言果然不虚。

顾顺早听说过这尚书府的公子李懂。传言李老尚书多年无子,便在佛祖座前许愿,供奉下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才终于求得一子。这孩子幼年起就慧绝京城,长得又好,参加殿试连中三甲,今上钦点探花郎。传闻这探花郎李懂出门都不敢骑马,骑马出行时总会有成群的大姑娘小媳妇围着看他喊他的名字调笑他,拉住他的马不放他走,争着想要看他低头脸红的俊俏模样儿。大胆的女孩子则追着他往他身上抛掷花儿和果子,探花郎的锦袍被花儿果儿沾染的色彩斑斓,他的脸也红透,才透出了些许人间的烟火气。

顾顺原以为他高中探花名扬京师总归是个二十许的年轻人,此时才发现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说不上多么美——顾顺活了这许多年,滚滚红尘走过一遭,见过的千娇百媚多了去了,但这李懂偏偏不同,他扬起新月般的脸庞,澄净的眸光流转,满池出污泥不染的新荷登时便黯然失色——顾顺忽然明白了这谪仙二字是如何来的,这夜色朦胧下的翩翩白衣少年,浑然不似凡世中人。

老苍头将桌上的灯笼点上,冲两人一躬身便缓缓离去。

李懂望着那灯笼沉默良久,忽看向顾顺,颓然道:“仙师救我。”

借着灯光,顾顺才看清他面色青白,眼睛下面有隐隐的乌痕,一双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疲惫和绝望。

顾顺与他眸光交触,心便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他垂下眼睑,温声道:“贫道愿为公子解忧。”

李懂道:“我最近…夜夜做梦。”

顾顺挑眉:“噩梦?”

李懂低下头捉住自己衣带绕在指上半晌才道:“春梦。”说话时红晕已透出双颊染过耳后。

顾顺道:“公子血气方盛,正是慕少艾之年,偶尔做回春梦也是正常。”

李懂却道:“非也。我梦见…我梦见我住在一件小小僧舍之中,日日和一个小沙弥为伴。那个小沙弥差不多十四五岁年纪,每日就是诵经,烧香,担水,浇菜,劈柴,洗米。我梦见菜畦碧绿,井水彻骨的凉,院子里有棵大树,蝉鸣聒噪。梦见我们并肩躺在草席之上,暑气闷沉,汗流浃背,我坐起来用蒲扇给他扇风帮他挥开蚊虫,看到他铺陈在草席上的身体忽然浑身燥热不能自已。”

顾顺双手不由在袖中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李懂说:“奇怪的是我总也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我知道我爱慕他,渴望他,发了狂般的想要他,却又厌憎着自己,怕惊扰他,怕伤害他,怕不得不辜负他。”

顾顺尖锐的指甲刺破了手心,他却浑然不觉得疼痛。他不动声色的问道,然后呢?

李懂道:“我…我梦见我的眼睛总追逐着他,我整夜不舍得合上眼睛贪看他酣然沉睡的样子,我坐在院子里的树下——那是一棵老榆树,月亮从叶隙洒落下来,我抱着他的僧袍唤着他的名字自渎,心里却似刀割一般。”

“我的心就像放在火上烤,又热又痛。我去井里打了一桶水来洗身,月光下我看到了水中倒影,我看到了我的样子。”

李懂抬起头来,他看进了顾顺的眼睛。他缓缓说道:“我看到了我银色的毛发和尾巴,在梦里,我是一只狐。”

他的话音刚落忽一阵风旋地而起,顾顺忙伸手去护着桌上烛火飘忽的灯笼,再抬起头来时,李懂眼神已经变了。

还是那张皮囊,还是一袭白衣,但顾顺此时看到的李懂,已经不是方才的那个李懂了。

他向顾顺展颜一笑,那笑容里竟有说不尽的魅惑与妖媚。他目光流转,舌尖抿过丰润的唇,他的声线低沉,道:“我要去找他了。”

他拧身一跃,踏着满池田田的荷叶,一闪身就跃上了墙头。

顾顺连忙抓起桌上的灯笼跟着他,跟他越过墙头,看他在屋顶上奔走,看他越过宵禁后空无一人的长街,身形轻盈飘忽如鬼魅。

风中隐隐传来丝竹乐声,前方就是夜胡坊了。

关于夜胡坊的由来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因为这块地形似一把夜壶,也有人说这由来就是胡人与夷人错杂居处。近年来这里更是鱼龙混杂,除了了胡人和少数族裔,还有神婆蛊医野僧,还有仵作殡郎戏子各色人等聚居于此。

夜胡坊从不禁夜。

今夜月圆,是他们傩戏之期。

阴暗逼仄的街上人头攒动,李懂跃下墙头混入人群,如同水滴融进池塘,顿时消失不见。

顾顺也跟着跳下来,他举高灯笼,想要看清李懂在哪,但人群密匝匝的围过来推挤着他不断向前走,街道狭窄肮脏,空气中散发着难以名状的恶臭,顾顺的脚下不时踩到黏黏的东西,汗臭和廉价刨花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潮湿黏腻,周围有人喁喁用胡语交谈,他都听不真切。

越往前走,灯光转亮,嘈嘈切切的音乐也越发清晰,顾顺身量高,透过人群,他已看出前面是一座戏台,台上有人奏乐作戏,这时有人说了一句:“妖王现身了!”人群一下静了下来。

台上笼着一层连月光和灯笼都照不透的烟雾,有人已经立在戏台中央,白衣上沾满斑驳的红。那人戴了面具,可顾顺一眼就看出那就是李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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